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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做一個不動聲色的大人。
不准情緒化,不准偷偷想念,不准回頭看。去過自己另外的生活。
你要聽話,不是所有的魚都會生活在同一片海裡。

小時候家人也說過類似的話。
可我不願自己在二三十歲就死去,接著變成自己的影子,在往後的日子裡機械式的重複、模仿、荒腔走板。於是我不斷出走,試圖在行旅之間找尋自己;於是我從生存走來,學著生活。

結束了在澳門幾天睡不到20個小時的出差。
每晚回到酒店都給自己訂睡十分鐘的鬧鐘,然後澡也沒洗妝也沒卸地昏迷至天明。
偶爾,我會抬頭瞇眼看一看不特別藍的天,或者帶起耳機把喜愛的音樂開到最大聲用力敲響節拍,讓自己感覺還活著。

說起來認真工作的投資報酬率或許挺高。
不用想如何把空出來的時間活得精采,是個相對簡單便捷、不用害怕損失的選擇。

但我更願意跟隨自己的心意——最合於享受人生的理想人物,就是一個熱誠的、悠閒的、無懼的人;
我要有能做我自己的自由,和敢做自己的膽量。
所以我回來了,生活。

當天空開始變藍腳步開始放慢,五官會為你唱起第一聲喝采──歡迎來到台灣
而我也從小跑步的狀態裡緩過來。

逐鹿部落|風雨而後重生

沿著阿里山公路一路向東,左手邊的社區像是事先說好了一樣,一棟棟兩層樓的獨棟雙拼建築,整齊劃一的坐落在十字交錯的街道裡,和來時路上嘉義鄉下的磚瓦老房或鐵皮屋舍大異其趣。偶爾聽見居民嘹亮的歌聲傳來,以及孩子們在日落馀暉中嬉戲的身影──這裡是阿里山原住民鄒族部落之一,逐鹿。

逐鹿在鄒族的原話是「veoveoana」,意指梅花鹿的獵場。相傳從前鄒族人在打獵的時後,會追逐梅花鹿來到這個地方並進行圍獵,部落因此而名。

曾經重創台灣的莫拉克颱風(俗稱八八風災),造成台灣中部以南的許多地區受到重創,鄒族人們在阿里山上賴以為生的部落也無可倖免。於是嘉義縣政府與紅十字總會合作協助受災的鄒族人下山安居生活,在此興建了約共150間的原住民永久屋,並取名為「逐鹿社區」。

基督教堂可以說是整個部落的中心。
原住民們的生活特別簡單──信仰、生活以及由簡單市集組成的經濟方式,販賣他們引以為傲的農作。當你向前靠近,他們會投以一個大大的笑然後高聲說著:「沒事,過來坐!」

而我想著他們圍著營火唱著歌的神情,以及俄國詩人普希金在《假如生活欺騙了你》裡寫道: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不要悲傷,不要心急
憂鬱的日子裡需要鎮靜

可我相信當雙腿深陷於泥淖、耳邊是孩子尖銳的哭聲、眼前是殘破瓦礫堆裡認不清容貌的家園,沒有人比鄒人更聲嘶力竭吶喊質疑,為什麼連與世無爭的小日子也要被奪去。
我反而認為假如被生活欺騙了,應該心急應該悲傷應該淚流滿面,但是接受悲劇而不悲觀,因為那些沒能打敗人們的挑戰,都將使人更加堅強。

他們就是浴火而後重生的鳳凰
又或者,我們都一樣。都在各自的場域裡跌倒、掙扎,然後起身前進。

土匪市集|撒落人間的星辰

接近阿里山公路47K的路段,土匪市集的藏著滿山的寶藏。
白晝黑夜各有風華──白了山頭的五月雪,喚醒黑夜的交響樂。
關鍵在於是否帶上了能享受驚喜的心。

五月微涼,春季尚未走遠。
節假前的夜晚,整座山里只有我們一對客人。
路燈昏黃而不噪,約定成俗一樣地不破壞山里的靜謐。我們踩著悄悄的腳步,走入阿里山的呼吸。

「手電筒帶了嗎?」我想他是基於禮貌這麼問的,隨即又接著「沒事,我帶了。」然後緩緩喝了一口茶,拿出準備穩妥的工具。導覽大哥說自己已經習慣在夜路里穿梭。

螢火蟲怕光,太亮的光源會影響作息,必須用玻璃紙加上一層保護,才不會破壞生態,可遊客大多沒有概念,總拿著過量的燈火試圖照亮整個山間。多自以為是其實什麼也沒照亮。

我喜歡村上春樹在《挪威的森林》的那句話:
如果你掉進了黑暗裡,你能做的,不過是靜心等待,直到你的雙眼適應黑暗。

寂寞的人最怕手機沒訊號,努力找到依賴就繼續往裡跳。
隨著年紀增長,越發擅長與世界維持不遠不近的距離,也學會戴起耳機,不再偷聽地鐵裡情侶交頭接耳的小甜蜜、巷弄間爺爺姥姥們的打牌聲和馬路上尖銳的喇叭,把自己保護在單曲循環的世界。越是煩躁迷失想一個人躲起來,越把音樂的聲音開到最大,像國王的新衣佯裝自己有隔絕於人潮的防護罩。

可在山里,最真實的我們都無所遁形。無論脆弱或情感。
黃大哥說,一起來的人很多種,
但不知有多少人,以朋友的名義默默愛著另一個人,在不見五指的寂靜裡聽自己鼓譟的心跳。

屏氣凝神,我們按下無數個兩分鐘的長快門才記下那些時刻。
而牠們的世界裡沒有鬧鐘。

輕抖去身上的塵與露珠。
時而緩慢時而奔騰時而踮起腳尖,穿越微雨初止的夜晚。
隔著百十個日子重迭,落落活現;彷彿撒落凡間的星辰。

二延平|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這裡是隙頂。自地拔起1250公尺,是阿里山公路最近的觀霧地點(54-56K),也是在地人眺望日初的秘密基地,因此以前也曾被叫做「曦頂」。

十二月和一月是看雲海最好的季節。
而雨過天晴後的雲海會更顯層次豐富──但是上山全憑本事,觀雲全靠運氣──因為山上多雨且氣候不定,經常變天比翻書還快,有時這一頭還天晴,另一頭已經開始打傘。

你來,或者不來,它就在那裡翻雲覆雨;
你戀,或者不戀,它就在那裡醉不死你。

習慣自我保護,又或者擅長對自己瞻前顧後的壞毛病開脫,總在各種不同的場景裡試圖找尋最佳解而躊躇。但是否人生就和雲海相似,總是瞬息萬變,下一刻就不再是相同的場景,因此不必太糾結於當下,也不必太憂慮未來,當經歷過一些事情的時候,眼前的風景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

都說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我想那種隨遇而安就是最好的狀態。

龍銀山花園|妳是盛開的芙蓉

牠們是龍銀山的小主人,每隻都有各自的背景故事,共通的特徵是擅長自娛。
或者遠遠的趴著理也不理睬你,或者盤據你腳上的位置堅決不離,或者怎麼打擾也睡不醒,想著:捏什麼捏,才不被捏來捏去捏成你們想像的樣子。

龍銀山花園總有輪播的輕鋼琴。很多旅客來了不一定出門,索性泡上咖啡就在大平台乘涼一下午。
人習慣了奔忙。總在每個路口街角飛梭,在紅綠燈最後五秒仍使勁衝刺;連看個電影排隊買票的工夫,都要看好幾次手機。是被忙碌手機或者沒安全感的生活給綁架了?
我也是這樣,一緩下來心裡頭就發慌。似乎把生活活得太粗糙,丟失了慢的能力。
因此關於生活,都在學習。

:我使勁踮腳,能碰到天空裡的雲嗎?
:可是這不是一片真的天。

是我們被困住了。還是我們都活在想像的烏托邦裡?

蘭花姐說,這裡就是她的遊樂場。
我看得琳瑯滿目,她像介紹孩子似的一一跟我說每株每株的獨一無二,難怪每次進來總是忘了時間。

「你看空氣鳳梨,不用太多的水就長得怡然自得;這株石蓮和那株其實是品種不一樣,這個的根粗一些,相對比較挺拔,那種的就比較優雅。我們每天出門穿衣服要看顏色、風格挑選服裝配件,種植也是一樣呀。」
「我們來種一盆吧!你們一起來幫忙!」我說好的,為何不呢?

「你要很用心,他們也會同等回報你。」

種植盆景是急不來的,除了一個空間、顏色,還要給他挑合適的伴。少了寂寞、多了喧雜,所以總是滿心期待卻也小心翼翼。我才懂得原來是這麼歷時漫長的過程,才有一盆裡靜謐和諧而美好的天堂。不禁想起一個特別喜歡喝茶的朋友,每每前去拜訪,他總是大興其事地燙杯,溫壺,洗茶,我說不要緊我不講究,他說好的事情值得等待、總是需要一些付出。
原來真正熱愛生活的人,從來不會嫌生活麻煩。

看著蘭花姐笑時的魚尾紋,我想年齡從來不是歲月刻在臉上的吻痕,是我們對待生活的方式。
耳邊聽見孩子喊著奶奶,但她更像盛開的芙蓉。

奮起湖的日常|人間有味是清歡

都說旅行,是從自己活膩的地方走進別人活地的地方。
而我想奮起湖除了便當,還走進他們的悠然。

阿里山的老老街其實才是過去繁華的中心,而後因為車站的位置變遷,商家也隨之移動。
揮別了來來往往一期一會的旅客,只剩下部分工房和居民們被留在舊時空裡。

不知道這些蜿蜒的小路里有沒有條時光隧道,能讓人回到最簡單容易覺得美好的時刻,敢瘋狂擁抱敢把傷口忘掉,甚至不知道什麼是害怕與煩惱,而不在冷靜保守裡世故蒼老。

他們聊了一下午,除了我之外沒有第二個旅客。偶爾沒有話說時就笑一笑,站起身來舒展手腳。
想喝咖啡就把豆子搬上屋頂曬,多的拿出來和旅客分享。
日落昏黃,再自己收回椅子回家。

也許他們也走過、渴望過命運的波瀾,最終回歸於平凡。
我看見人生曼妙的風景,是內心的淡定與從容。
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毫無關係。與其羈絆於名韁利鎖,不如在心裡修籬種菊。
人間有味是清歡,盛宴無非就是如此。

星空小屋|靈魂互相吸引,算不算得上是愛

《星空》裡的拍攝場景。

──命運偷走如果只留下結果,時間偷走初衷只留下了苦衷 
你來過然後你走後只留下星空。

木製地板伴隨著歌詞喑呀低鳴。你說,兩個靈魂互相吸引,算不算得上是愛?
電影最後的拼圖店裡,每一副拼圖都少了一塊。可能有時候人生的缺憾,並不全是難以忍受,只是我們選擇了讓愛不要消失──以自己缺少的部份,完整另一個人的場景。

如果我們終究無法在成長的過程中留住那份最初的單純美好,那麼,祝福我們在自己的生命中都會有那樣一個人──為我們記住我們曾經有過的善良天真,以及曾經擁有過的無限可能。
或者,我們也能成為某個人的那個人。

來吉部落廚房|飄洋過海來看你

來吉鄒語名為「pnguu」,是一個位於鄒族聖山──塔山下的原住民部落。平均海拔在700至1000公尺間,依傍著美麗的阿里山溪;來吉部落又名「哈莫瓦那山豬部落」,「哈莫瓦那」指的是「神明的屬地」,山豬則是來吉的吉祥物,相傳鄒族獵人為追逐山豬,發現來吉這塊肥沃土地,並遷徙於此定居。

進入部落前的路上開始出現許多這樣凸起的丘,因為原住民天性浪漫不拘,經常喝酒後快車,地方政府為了避免危險而設了溫柔的保護。
但就當地人的說法——對酒當歌,人生得意需盡歡。
這些防備似乎沒能圈禁奔放的靈魂,他們依舊在嘹亮的歌聲裡依然故我。
似乎任性,又有些可愛。

而部落廚房緣起一位漂洋過海而來的南非女孩。
因熱愛旅行,來到台灣透過英語教學籌募旅費,在阿里山旅行意外迷路來吉,除了愛上與家鄉相似的自然環境,更一見鍾情地與鄒族男孩墜入情網,最後為愛收起船帆定居北緯23.5的遠方。

多少人為沒有選擇的選擇而錯過了一輩子。
我敬佩她為愛跨越整片海洋的勇敢。

南非女孩Hanna的兒子。
「這附近你最喜歡什麼地方呢?」
「有個瀑布,有點遠也不太遠。」他看著遠方說。

霧之道|觸手可及的天空藍

四月是春茶開始盛放的季節。
雨後撒入山間的陽光彷彿吹響地一聲號角,整座山都忙會了起來。

我坐在雲霧繚繞的長道,仰望彷彿觸手可及的藍,心境像極三毛那首《夢里花落知多少》。

記得當時年紀
你愛談天
我愛笑
有一回並肩坐在桃樹下
風在林梢鳥兒在叫
我們不知怎樣睡著了
夢里花落知多少

想著生命裡那麼幾個人,總想與他分享每一個精采的時刻。
希望他世界裡的天空永遠如我們初遇彼此時蔚藍。哪怕,遠遠相隔。

阿里山因為地勢高,相對茶葉冒芽的時間要晚一些,四五月初是春茶新芽盛放的時節,也是山上最忙碌的時刻。最好的阿里山茶必須人工採集,一芽一葉或者一芽兩葉,正巧遇上連續幾天的雨放晴,於是整座山都熱鬧了起來,一車車的採茶農穿梭於通往大小茶園的小道。

阿里山茶的特色是終年山嵐繚繞,茶葉上會透著一層薄膜,隨著滾燙的熱水沖泡,彷彿把山嵐的清香融進茶水里,入口更具層次。

山間的茶園大多會跟採茶的工頭合作,早在好幾週前就得約好排班,而山中常雨,因此實際到了日子還得依照天氣調整時間,落雨採不得,晚了又錯過新生茶芽最珍貴而稚嫩的時刻,著實費神。

好不容易天時地利人和兼備,採茶農們也開始日出而作,趕在清晨七點之前整裝好魚貫上工,每天結束根據採集的茶葉重量核算工資。以前人說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其實我們入口的甘甜又何嘗不是時間和汗水的積累而來。可惜了現今越來越少人願意頂著一身裝備在陽光下細心呵護著茶葉從園裡到桌間,取而代之的是效率但未必細膩的機器。

幸好,還有那麼些人依然堅持。不計時間成本。

想探究從茶園到口中回甘的路而去了好幾家茶莊,走過採、曬、醒、發酵、烘焙的繁複。
最終意的莫過於碳焙。

碳焙。阿里山上幾乎沒幾個人還這麼製茶了。
或許未必是山上最好喝的茶,但我相信是最有溫度的。

焙茶是古代製茶技術,除了能再次減少茶葉中的水分以便保存、讓茶湯色澤更加亮麗像覆上一層茶油,更重要的是消除機器電焙無法處理的兒茶素,因此相對溫潤而不傷胃。但是過程相當耗時與成本,除了得先將龍眼木炭燒得火紅加入焙爐,燃燒、覆灰、溫度控制等都是繁複工程,最後烘焙好的茶還需要一段時間退火,才能讓香氣迴轉。


當人用心偏執只為了做好一件事,那多美好。
而所有的美好,都值得用心等待。

我眼裡的阿里山

我想這世界上,能閒絕非等閒人。
而我眼裡的阿里山,正是包容、閒適卻又堅韌的。

最早因日本人的到來被迫開啟面相世界的大門,經歷將近40年對神木群的戕害,它只是默默地將苦痛埋在廢棄鐵路已經到不了的遠山深處。如今山上因為舊時代記憶、火車、櫻花、初日、茶香而迎來一車一車駛入的旅客,它從來不拒絕每次一期一會,邀請你來到山里走走、偶爾撥弄山嵐起舞讓人感動驚呼,或者更多時候只是靜靜地閒出朝夕歲月。

沒去神木群,因為我相信山里有更多不聲張的精采值得挖掘。
走得很慢很慢,甚至嘗試不把手機打開迷路也不管,就讓這座山林帶我體會該走過的路。

離開前和朋友有一句沒有一句的說著。
:「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

:「放棄了?」
:「沒有,我決定要走了。路上有坑但非走不可,跳下去再爬起來。」
:「手腳並用,沒問題的。」

Il n'y a qu'un seul héroisme au monde: c'est de voir le monde tel qu'il est, et de l'aimer.
There is only one heroism in the world: to see the world as it is, and to love it. 
願認清生活的本質,依然熱愛生活。
而我還在學習,還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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